2024年徵文比賽優秀作品
《青年的相機》
鄧曉桐/女
東華三院甲寅年總理中學
天空被浸染成橙紅色,一群黑鳥在橙色的畫布上從這邊飛去那邊,中央公園的池塘波光粼粼,萬物像是被灑了一層金粉。
真是個迷人的黃昏,可惜它即將消逝,隨微風灰飛煙滅,最終在人們的記憶內亦消失得無影無蹤 被遺忘。舉起手,渴望把火燒雲擇下,把它放在家中陳列櫃內,卻只抓到一片失意。
只見一個青年舉起一部相機,向著金黃色的天空 「咔嚓」一聲,乾淨利落,那一瞬間,時間停止了流逝;人們都停止了行走,世界定格在青年擁抱黃昏的那一瞬。這個黃昏不會消逝, 他想著。
回家的路上,一隻流浪貓在小徑旁邊沐浴在黃昏的餘韻裏,毛茸茸的白毛浸成了黃色,好像一塊檸檬味的棉花糖,牠趴在軟綿綿的草地上,望著一望無際的黃昏,等待著陪牠一起欣賞黃昏的朋友。
「喵」牠懶洋洋地向著青年叫了一聲,晶瑩剔透的眼睛彷佛在問他:「你願意和我一起欣賞日落嗎?」黃昏過後,又會是一個黑夜,這隻怜人的小貓到底會在黑夜裏去何方?只見青年望了望手錶,眼神露出了一份不捨 他沒時間了,這隻小貓,這次也許會是最後一次與牠共賞黃昏。
「咔嚓」他用相機回答了小貓的問題 「我也許沒能和你看日落 ,但我會記 得,這一天的黃昏,你來過」。
那一天買回來當生日禮物的相機,後來被他捧著周圍走,好像陪伴旅人在人生路上的月亮,它與他經歷了人生無數的第一次,與他目睹無數次七彩變幻的天空。青年和它好像一位收藏家,永不歇息地收集時間前進時留下的鑽石。
不知道又過了多少次黃昏及夜晚,那部相機在桌子上躺著,上面鋪滿著密密麻麻的塵埃,它亦不像以前那麼靈活了。忽然一隻大手抹去了塵埃 那個人不再是那位青澀的青年,而是一位滿臉鬍子的憔悴男子,他因為工作,已經很久沒有攝影了。他在相機內的照片之間不斷游走,尋找那個消逝 了的,熱情的,昔日的自己,最後在黑夜裏,他的眼睛停留在一片橙黃的照片.
在相機裏,那一天的黃昏,還奪目耀眼;那一隻小貓,還可愛伶人;那一個懵懂亂拍的自己,還活著 。
《笑聲》
黃可嵐/女
香港青年協會李兆基書院
笑聲,有如大自然最清脆悅耳的樂韻。彷彿是生命中最動人的旋律,撥動著每個人的心弦,笑聲有時也猶如一陣微風,輕輕掀起我們心中的回憶篇章… 我去過很多地方,有山光水色的、有山高林茂的、有綠樹成蔭的⋯⋯然而,如果問到我最留戀的地方是哪裏時,答案終究還是那陪伴了我六年時光的小學,生命裏最不捨的一頁。還記得有一次放學路過小學時,一陣陣清脆悅耳的歡笑聲在校園裡迴盪,那充滿了無憂無慮的天真,清脆嬉笑的調子,就像一團溫暖的陽光,灑落在每個人的心田上,把我的心緒也喚回了那難以忘懷的小學時光⋯⋯回首過往,小學的點點滴滴便洶湧澎湃地向我湧來,我仍然記得我最喜歡學校的課室,因為那裏是一切的回憶開始與落幕的地方,還記得每天早上打開課室門迎面而來的那些如同陽光般燦爛奪目的笑臉,那恰似鈴鐺般響亮悅耳,瘋瘋癲癲的歡笑聲,每當這些笑聲回響在耳畔,就讓人忍不住跟著咧嘴笑,彷彿感受到輕風彿過的溫柔,內心的壓抑也隨之而去。夕陽灑落下, 曾經那些美好的畫面不禁浮現眼前,彷彿我們從未離開,一眨眼,卻只餘下一場空⋯⋯
突然,一陣熟悉的口哨聲劃破天際,操場上傳來的喧嘩聲擾亂了我的思緒,一群小學生的身影映入眼簾,我閉上雙眸,任由思緒飛揚,依稀想來⋯⋯曾經在那段時光自己每天最期盼的便是體育課,每當微風吹起我臉前的碎髪,伴隨著操場上芒果樹的「沙沙」聲,那一個個熟悉的身影便會在操場上肆意地奔跑,耳旁回盪著少年們意氣風發的笑聲,形形色色的笑聲交織起來,編寫著屬於我們的回憶,訴說著那熱鬧與青春和那灑脫不羈的時光。 突然耳邊響起那熟悉的下課鈴,恍神間,恰似聽見同學們那興奮的歡笑聲,那天真無邪、充滿活力的笑聲此起彼伏,在校園裡迴盪著,我不由自主地恍了神,那瞬間彷彿看見了他們唇角微微勾起,漾出一抹真摰的笑容的身影,心中泛起萬千漣漪.
一眨眼,卻空空如也,心中不禁感到一陣苦澀。此時身後忽然傳來陣陣清脆的笑聲,在空氣中瀰漫,回首一看,中學的同窗們正滿臉笑容地向着我招手呢!⋯⋯
笑聲, 就像是一塊糖果般,讓人忍不住想要一口吞下,感受它帶來的甜蜜和清新。雖只是曇花一現,卻讓人回味無窮。雖然時光荏苒,但那清脆動人的笑聲依然迴盪在耳畔,如同一顆顆甜美的糖果般韵味綿長。它訴說著我們青春無憂的時光,也成為我們前行路上最美好的指引.
《風吹麥浪》
鄭果 /女
東華三院 甲寅年總理中學
推薦老師/梁世杰
「遠處蔚藍天空下,湧動著金色的麥浪。」耳機裡熟悉的旋律,瞬間將我從數學題的海洋中喚醒,桌上擺放著一把麥穗,它們靜靜地躺在那裡,仿佛是時光的信使,悄然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讓往昔的畫面緩緩流淌…….
在我記憶深處,有一片廣袤的金色麥田,那是我童年的樂園。
每逢秋收時節,整片大地彷彿被金色的絲綢包圍著,在陽光照耀下 的麥穗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隨風搖曳生姿,彷彿在輕輕低語,慶祝 著豐收的喜悅。農民們吆喝著古老的號子,手中鐮刀揮舞如飛,一茬茬麥子應聲倒下,田野間彌漫著勞 動的激情與快樂。儘管汗水早已沾 滿衣襟,但他們臉上的笑容卻是如此燦爛。那一刻,您輕拍我的肩頭, 溫聲細語道 「孫女,走,爺爺帶你去看看麥田。」
再次踏上這片熟悉的土地,麥子尚未成熟,它們綠油油地挺立著, 猶如一隊隊忠誠的衛士,守護著腳下的這片沃土。您仍然坐在籐椅 上,要我仔細觀察那一簇簇的綠。我瞪著眼看了大半天,除了偶爾棲息於麥尖的麻雀,只見一片片隨風起伏的綠浪。您笑了笑,伸出粗糙的手,指了指綠色中隱約可見的一抹潔白,「看見沒有 那些就是麥花。」我心頭一震 「麥花 原來麥子也會開花的嗎 」隨後,自己也笑了 ,是啊 萬物皆有其生長的規律,哪有不開花就結果的道理?
您又笑了,說 「很多人只看到麥子帶來的滋潤,卻往往忽視了這些默默無聞的麥花。你呀 」話說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見我用疑惑的眼神看著你,只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默然不語。然而當時的我並不理解,只覺得這笑容裡藏著某種暗示。
為何我吃了那麼多年的麥子,卻從未留意過那些默默無聞的麥花 或許,麥花並不渴望成為萬眾矚目的焦點,它願意做一朵平凡的小花,靜靜地綻放,只為孕育出滋養生命的果實。
「明年,我還想和您一起看麥浪。」那是我對您的承諾,您笑得像孩 童般純真,答應帶我去體驗收割的樂趣。然而,那年的秋天,雖然 麥浪依舊翻滾,但您的身影卻永遠地消失了。籐椅空空如也,只有小貓慵懶地蜷縮其間,讓人不禁感到一種時空錯位的失落。但椅子上的 餘溫,似乎在訴說著過往的美好。
麥子翻滾著,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未曾落下。此刻我終於明白到 您當年沒有說完的話,希望我能像麥子一樣成長,不求顯赫聲名,但 求內心豐盈,默默充實自己,經歷孤獨與風雨的洗禮,最終綻放出屬於自己的光芒。
「孩子,時候不早了,快點休息吧,明天還要上學呢。」母親的話把我從回憶中帶回現實,桌上的麥穗,如同 故鄉的縮影,提醒著我鄉 下的麥子已接近豐收的季節。那時,我定要重回故土,重訪那片金色的海洋,因為在那兒,我獲得的不僅是豐收的喜悅,更有一份來自心底的感動與溫暖 。
《對焦》
譚青悠/女
香港培正中學
推薦老師/ 段麗珊老師
這一秒對焦對得慢了,下一秒電車熟悉的叮叮聲已在耳畔響起,一張照片是一個瞬間,想捕捉那觸動的片段 迅捷地對準焦點 喀擦。
年少時代,父母送給我一部菲林相機。甫接觸攝影的我,總是學不會對焦。我總是費盡心神調整取景拍攝的角度,光圈和快門。我追求著那個完美的時刻。 喀擦 定格最美麗的剎那。
我捧著相機,獨自在這座繁華的鬧市裡踽踽獨行,思索著該如何遠近構圖、光影色彩、明暗景深。時間倏忽從指縫間溜走。在失焦的取景框裡,情景變 得模糊不清,無論我如何扭動旁軸鏡頭,也無法擷取想要的畫面。
瞬間之美太難捕捉,而我總是害怕錯過,過分執著於完美。我小心翼翼,卻因此錯過許多,又不禁惋惜。後來,隨著時間的流逝,我也漸漸不再為相機安裝新的底片。
許多年後,當我再次翻出那佈滿灰塵的相機,心底滿是懷念。如今,我又能否拍下最美麗的照片呢?我仔細清潔生鏽失修的舊相機,修好它的傷口,亦希望縫補我青春裡的遺憾。
重新安上菲林後,我隨意地遊走在城市的胡同拐角,走過水管破裂而滴水成遍地青苔的狹巷。當我重新透過取景窗,再次審視這個曾經在我眼睛裡失焦的世界,我想起威廉布萊克如此說:「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掌中握無限,剎那即永恆。」我靜聽波濤低喃,細看城鎮邊角的花草、指尖,扭動旁軸、按下快門的瞬間……
對焦、喀擦 剎那即永恆。
我逐漸明白,這偌大石屎森林的縫隙裡,在每分每秒都有繽紛的花朵正在綻放。其實並不需過分粉飾、也無需刻意捕捉。我閉起雙眼,將這朵朵的美麗的花兒摘下,記錄在膠片之中。
對焦、喀擦對焦、喀擦——光圈固定在十六度,膠片被曝光。
光暈下,入夜的城市多了一絲隱秘,掀起一場浪漫的星雨,萬家燈火明明滅滅,夜燈柔柔地灑落在行色匆匆的過路人身上。交通燈綠了又紅,夜燈柔柔地灑落在行色匆匆的過路人身上。交通燈綠了又紅,三兩成群蹦蹦跳跳三兩成群蹦蹦跳跳的青春少艾越過馬路,校裙被風吹得飄起來,宛若穹蒼一抹新生軟綿的白雲,她的青春少艾越過馬路,校裙被風吹得飄起來,宛若穹蒼一抹新生軟綿的白雲,她們嬉笑打鬧,閃耀著最青春的活力氣息,她們笑靨如花。
我舉起相機,對焦、喀擦我舉起相機,對焦、喀擦——溫度與溫柔,在菲林底片上烙下印記。
我走在城市的每一角,一磚一瓦彷彿都蘊含著我不曾想過的故事。電車「叮叮——」」駛過,路軌上刮起火星子。一對耄耋的夫婦相牽著,餘暉襯得滿頭銀色更加耀眼,他們蹣跚走過馬路。
我對焦鏡頭,喀擦——愛情跨過歲月,縱橫時光,被紀錄成一種回憶。餘溫浸染過菲林底片,傳至我的心腔。
我瀝乾了顯影劑,揣摩著底片的輪廓。曾經的我總是認為生命是曇花一現,如同認為生命是曇花一現,如同按下快門的剎那,沒有永恆。但其實在浮光掠影之中,生命從沒有停止起舞,城市處處遍佈生機,花瓣飄落人間。珍貴的一直藏在細碎的片段裏,那是我心裡那雙眼睛所能見到的愛,逐漸對焦⋯⋯⋯⋯
喀擦喀擦——
「活在當下」並非是只顧玩樂,而是我們對生活的一種態度,一種對生命的深深敬畏與珍視。
陽光透過窗欞,斑駁地灑在書桌上,手中的手機卻誘惑著我不斷滑動。指尖在屏幕上輕盈跳躍,眼神不自覺地被那些五彩斑斕的信息所吸引。太陽的落下和漸暗的天色不約而同地提醒我時間的流逝,而我卻沉浸在虛擬的世界中,任由它悄聲無息地走遠。我享受此刻的沉淪和放縱,並將這種行為稱為「活在當下」。
就在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我打開門,發現是我的好友一心站在門外,她手裡拿著一張嶄新的獎狀,臉上洋溢著難掩的喜悅。「你看,我得獎了!」一心興奮道。我接過獎狀,上面赫然寫著「中學生作文大賽一等獎」,我愣住了,她平時可是和我一樣的網癮少女,怎麼會得這樣的獎?一心看出了我的疑惑,笑了笑,自豪地說:「這可是我醒悟後摘下的第一個果實。我知道你認為玩遊戲是活在當下,可你有想過未來該怎麼辦嗎?」她的話讓我陷入沉思。我看著手中的獎狀,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羨慕和不甘。我也想像一心一樣,能夠在自己熱愛的領域取得成就,可我卻一直在玩樂中虛度光陰。
不甘促使我開始學習,每天除了完成家課,還會額外做許多練習題。我試圖通過這種方式來提升自己的成績,但越是努力,越是感到焦慮和不安。每當我看到別人取得的成績,心中就充滿了壓力和不甘。這種情緒在家人面前也顯露無遺。有一天晚上,我因為一道複雜的數學題而煩惱不已,家人看出了我的焦慮。他們試圖安慰我,告訴我不要過於緊張,活在當下就好。然而,我卻因為聽到「活在當下」這四個字感到更加焦慮,甚至和他們發生了爭吵。我憤怒地質問他們:「到底什麼是活在當下?一心都拿了一等奖了,我還只顧當下,我根本追不上別人!」家人被我突如其來的爆發嚇了一跳,他們試圖解釋,但我卻沒有聽,只覺得他們不理解我,不懂得我的壓力和困境。
這次爭吵後的某天,我身體突然不適,整個人虛弱無力。我試圖告訴自己只是累了,需要休息,但很快我就發現,這不僅僅是疲勞那麼簡單。我的呼吸越發急促,頭痛欲裂,身體各處都充滿了疼痛。家人發現我的異樣,立刻將我送往了醫院。經過一系列的檢查,我被診斷為過度勞累導致的身體崩潰。躺在病床上,我看著窗外的天空,心中充滿了懊悔和自責。我意識到自己之前的所作所為不僅傷害了家人,更傷害了自己最珍貴的身體。在醫院的這段時間,我有了大量的休息時間。我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思考自己究竟為了什麼而如此焦慮。出院後,我重新規劃生活,我不再把目光放在他人身上,而是開始嘗試新的學習方法和有趣的活動。
我開始放下心中的負擔,學會看見生命中的每個瞬間,我和家人重新建立了溝通,學會傾聽和理解。他們的支持和鼓勵,讓我感受到了家的溫暖和力量。我發現,原來生活中有那麼多值得我們去探索和體驗的美好。我們不能因為未來的不確定而忽略了現在的美好,也不能因為過去的遺憾而錯過了現在的機會。只有珍惜生命、活在當下,我們才能擁有真正的幸福和滿足。
染髮劑要反復挫揉十餘次才能洗淨,她看不得黑色,搓洗得越來越焦急。蒼白的雙手泛紅,以往龜裂傷口開始刺痛。染液、洗手液滲近皮膚的小傷口,傳來陣陣針刺痛楚。染姍姍雙眉緊皺,看著那如柱水流與深不見底的排水口結盟,就形成了深不見底的漩渦黑洞。下雨了,來理髮店的顧客便少了。染姍姍搓揉雙手,她要洗去剛才幫客人染髮時不慎黏上的黑色染髮劑。然而,白髮如人生的罪孽,就算染黑,不久又會爬滿白雪。水龍頭的水柱嘩嘩,手腕上的黑點在水幕下更礙眼,水暈開污漬,罪孽就在洗手盤泛出黑色的小漩渦,慢慢地把她扯進洞中罪惡的回憶。
那天,她葬送了昔日的自己。「過去!」徐崢厲聲。染姍姍踉蹌走進,只看到遍體鱗傷的志霖哭得氣喘吁吁。此刻的他像一片薄雲,不耐風吹就會煙飛雲散。恐懼襲來,染姍姍全身冒出冷汗,僵在原地。「哭什麼!」徐崢重重在作霖頭上打了一拳。砰!只見作霖的頭顱迎聲劇晃,然後低低垂下。他的眼簾半闔,目光渙散,再也發不出聲音。
徐崢把水桶遞給,遂露出一副看好戲的樣子,染姍姍渾身顫抖浮起一陣眩暈。看著軟癱在地上被汗水、淚水浸濕的作霖,又迎向徐崢和黨羽們凶神惡煞地神色,恐懼像那濕氣一樣穿透校服,她仿如站在懸崖之上,在踏前一步就會掉進無底深潭。徐崢把染姍姍抓進了水氣瀰漫的洗手間正是要她溺死在這,那春末討厭的梅雨濕氣在洗手間中揮之不去,而洗手間滿地是水,拖把、水桶、清潔布橫七豎八倒在地上,好似刑場,但她要成為幫凶。「把水往他身上澆,之後你就是我的朋友了。」徐崢猙獰地笑著說。此刻的洗手間一片死寂,只有滴答、滴答的水滴聲,每一滴都化為錘子重重敲在她的心上……
「才染了不久啊,這麼快又要再染了!」客人抱怨。染黑髮的人大多是長者,白髮長得快,三、四個月就能把染好的烏黑頭髮褪為白茫茫的一片。「原色很堅韌」,染姍姍扭緊水龍頭,從惡夢中醒來,手已搓揉得紅腫脹大了一圈,隱見紫色的瘀傷。她轉身收拾剪刀、梳子及染髮劑的調配盒,拿起掃把掃去地板的落髮,她愛乾淨討厭不潔,因此也討厭自己。「你的頭髮這麼濃密,要上色也不容易。」染姍姍笑著回應。染髮只會讓髮色越染越淡,客人用青春來掩蓋滄桑,緬懷過去,因此染了又染,樂此不疲。姍姍則不然,現實有時太沉重,青春有時太狂亂,她喜歡淺色。
淚水滑下了染姍姍的臉龐,正為她洗頭的同事問她︰「怎麼了,洗髮液入眼嗎?我停下來給你擦擦。」染姍姍點頭,佯作同意。同事為她抹去洗髮液後,她走進洗手間整理儀容。她洗了把臉,鏡中的她和現實的她雙額相碰,她的臉龐是那麼憔悴。水龍頭的水滴答滴答直響,她赫然發現手上的污跡並沒有褪去。一切都沒有隨著時間過去,許多自責依然深深烙印在她心上。她看著自己乾燥暗啞的咖啡色長髮,忽然下了決心。她走出洗手間,請同事幫她洗幹頭髮,表示遲些再染髮。同事一臉錯愕,還是依言完成,不禁詢問︰「什麼事啊?這麼急。」她換了衣服說︰「天氣正好,我找個曾經教我做人要勇敢些的朋友,向她道歉。」
皎潔的月色映入窗台,風吹動樹影婆娑。今日多事煩懮,欲靜心。我展開宣紙於案上,抬筆揮毫灑墨,無奈筆下的字卻是東倒西歪,毫無美感可言。輕嘆一聲,我停下筆來,摩挲着宣紙。忽而瞥見角落裏一疊書法紙,思緒竟如蒲公英般飄浮而散亂了。
那其中有外公教我毛筆字時的練習紙,也有一些他的書法作品,如今都已泛黃卷邊,隨記憶蒙塵了。
還記得孩童時期,我常常學外公的樣子練書法。他的字體如行雲流水一般,筆鋒輾轉,如「明月松間照」,仿佛「坐看雲起時」- 神寧心安。我開始照貓畫老虎地畫臨摹起外公的字,但筆不稱手,內心的浮躁漸漸聚攏成一圑雲霧。最後寫出來的字歪歪扭扭,似幾條毛毛虫伏在紙上。外公忍俊不禁。他握起我的手,一筆一划地教我寫「靜」字,並告訴我︰「練書法時需要心無旁騖,全神貫注於紙筆上,落筆才能踏踏實實」
如今想來,就如同諸葛亮所寫的「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一般。
思緒回到練習紙上,才注意到左上角「九十九分」的顏色已被時間沖淡許多。不禁回憶起,外公經常給我的書法練習打九十九分- 離滿分只差一分。
孩童時,我不懂為何外公總是喜歡挑出我未曾注意的細小錯誤,而給我扣那一分。於是我捧着那一張張練習紙去問外公。榆樹蔭下,只見外公躺在搖椅上,徐徐道︰「讓你去不丟這一分,練習時才會格外留心,謹慎對待。不止在練習書法上,做任何事都需嚴謹認真」我似懂非懂。
如今年少,想外公這一番話,我如夢初醒。在孩童時,外公仔細着我的這一分,為了不失去這一分,我打下了扎實的書法基本功。如今這一分對我來說,是我要去追祆的那「一分」,只因為為人處事的嚴謹,及對自我的勉勵,但我已經不追求它的完整與否。
從回憶中淡出,我再次伏到桌案前,手執毛筆,規規矩矩寫下「一」字,端詳許久才發現,「一」字寫到最後,是有停頓並迂迴。人生或許就如書法中「一」的寫法一般。到一個重要的階段,就該回望走過的路,與往事對話,並有新的感悟,才能越走越精彩。
今天風和日麗,我趁著兒子上課的時候,到菜市場買菜,準備給家人做飯。在返回家的路上,一輛不受控制的汽車衝了上行人路,這輛剛好撞到了我和旁邊的老伯伯。
我被車撞倒後,認為自己沒有傷得太嚴重,我心想:只是些皮外傷。接著,我站起來,走到老伯伯身旁,由於車禍發生時產生了巨大的聲音,所以很多途人都抱著「吃瓜」的心態走過來圍觀,我好不容易才擠到伯伯的身旁。雖然,老伯伯被撞至手臂流血,可是他看見我後,戰戰兢兢地說:「你… …你,立刻遠離我!」說完後,他便用盡全身的力退後。
有些路人已經報警,叫了救護車,救護車也快速趕到現場。「不行,我要跟著老伯伯!」終究,我也是目擊整個意外發生的人吧。跟著我上救護車的還有伯伯的家屬,我一邊和伯伯的家人講述事發的經過,一邊關心著伯伯。這家人真沒禮貌,別人跟他說話,竟無視他們。
終於到醫院了,老伯伯也沒有甚麼大礙。這不就是我的家人嗎?為甚麼他們會在醫院哭得這麼傷心?此時,我的好奇心驅使我跟著家人,就是這樣,我走到了另一間病房。打開病房的門,我看到了震驚的一幕----另一個「我」竟躺在一張病床,「我」的身體上有多處瘀傷,而且… …旁邊的機器發出「嗶----嗶」的聲音,一旁的醫生說:「我們已經努力搶救傷者了,但由於傷者被汽車撞至頭部受重傷,送院時已經失血過多,你們進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被起車撞?難度這個「我」真的是我的身體?我回想起剛剛發生的事:「伯伯十分懼怕我」、「別人不斷無視我」、「醫護人員沒有阻止我上救護車」… …總總的事情彷彿暗示著我:我只是個鬼魂,我看了看我的手,果然是半透明的。
在這一刻,我才明白到生命是如此可貴,生命也可以這麼短暫。我後悔沒有好好珍惜時間,後悔沒有好好愛我的家人。想到這裏,我再也控制不住淚水了,它們就像珍珠一顆一顆流下來,我輕輕擁著每一個家人,慢慢地離開人世。再見了,我親愛的家人!
光,說到光你會想到什麼?溫暖的家、指引方向的燈塔、繁華的都市亦或是殘酷的戰場。
科技的進步與生活質量的提高使千家萬戶在黑暗時都亮起了電燈,不再像千百年前那樣只有富裕人家才點的起油燈,貧苦人家根本不捨得點。燈讓家充滿了光,光也至此成為了家的象徵。光所散發的熱量對於寒冷的冬天來說也許微不足道,但依舊給人帶來了溫暖的感覺,也許是因為燈通常都在晚上打開,而晚上又是家人團聚的時刻,且又有什麼比得上家人團聚那一刻的溫暖呢?
黑夜中一葉孤舟迷失在茫茫的大海上,四眼望去只有明月和漫天的繁星,孤獨在這一刻被體現的淋漓盡致,害怕、恐懼、無助的情緒在此刻被放大了無數倍,它不知方向,不知要去向何方,沒有任何事物能為他指引方向。這葉孤舟它飄呀飄,飄呀飄,突然它發現在地平線上出現了一丁點微弱的亮光,那點亮光越來越強烈,最終變成了一束熾烈的光芒。這一刻光代表著希望,小舟卯盡全力向光而行,距離越來越近,小舟越行越快,那束光芒也顯出了全貌,那是一座燈塔,一座指引無數船兒燈塔。那是光,此刻它代表著新生!
最能讓人們感受到一座城市繁華的,不是一座座高樓大廈,而是那五彩絢爛的燈光,因為只有一座座高樓大廈而無任何燈光 ,只會讓人們感到冷清。燈光照亮都市,照亮街道,使城市顯得熱鬧非凡,晚高峰道路上行駛的汽車開著明亮的車燈,從遠處看去這些燈光就像一條金色的巨龍。縱橫交錯的街道上四處充滿了五顏六色的燈光,有餐館金黃色的燈光,有雜貨鋪皓潔的燈光,有酒吧的霓虹光還有澡堂天青色的燈。他們一起組成繁華的都市,千萬人的生活。
光,不一定都是美好的事物,也可能是醜惡、糟糕的事物。
戰爭,不知看到它大家會想到什麼?殘酷?暴力?死亡?這些都是大家對戰爭瞭解,它從未停止,世界每一次的變革都有它的身影,只有戰爭才能結束戰爭,所以它在世界上成為了常態。你可能好奇的問了,它和光又有什麼關係呢?這是個好問題,那我再問問你光只會是美好的事物嗎?答案肯定是,不,在戰亂地區,光不一定代表溫暖、安全、希望和繁華,可能代表著淒冷、危險、絕望與荒蕪,在加沙,巴勒斯坦兒童看著遠處炮火帶來的光,眼中只有空洞,因為他不知道炮火何時又會降臨到他的附近,炮火不斷轟鳴,火光也從未暗淡,但這火光代表著溫暖嗎?安全嗎?希望嗎?繁華嗎?不!它是淒冷的刀子!危險的殺人魔!令人絕望的死神!荒蕪的締造者!巴勒斯坦人民不想要這樣的「光」!他們要的是光。
光處可以是天堂,也可以是地獄。
《如果我擁有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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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見過你,更沒有見過這個世界。這一切都是我想像出來的。或許你是個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或者你是個平平無奇的上班族,又或者你只是個衣衫襤褸的乞丐。不管怎樣,我還是很羨慕你的。
我羨慕你充滿色彩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卻只有一片黑暗。
常聽說海水是藍的、草地是綠的、太陽是紅的,而我卻連顏色是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海水是濕的、草地是軟的、太陽是暖的。
走在路上,前路茫茫,無力與不安感總是油然而生。我害怕路邊的碎石,害怕凸起的階梯,害怕亂跑的小孩。我害怕一切未知的事物,雖然我對於這個世界沒有認知。
每每遇上紅綠燈,我都恐懼不已。我只能細聽行人的腳步聲分辨紅燈綠燈。每次跨過依舊心有餘悸,彷彿稍不留神就會斷送黃泉。
我不想再玩這個以性命作賭注的「遊戲」了。
一個完全虛無的世界,你也不能接受吧?
於是,我常以幻想滋潤自己的世界,為它賦予靈魂。
潮退的海浪、晃動的青草、日出的太陽,一切一切散落於世界的恬美碎片...我希翼我能親眼見證這世界的美好。
後來我決定獨自一人從波濤洶湧的黑暗中尋找一處平靜。跨過步步驚心的紅綠燈,登上似是而非的公交車,走過凹凸不平的石階路,我尋找到了一處空洞的安謐。倉猝不安的喘息於黑暗中隨處晃蕩,我簌簌吸入滿腔清芬澀濕。那是一片鳥語花香,江流之勝之勝景。我能嗅到馥郁的花香,聽到悅耳的鳥鳴,摸到清涼的水流,唯獨不能看見此世外桃源。
暗香盈袖,悵然若失。那是一片淺紫色的殘花散落滿地。我彎下腰摸索,撿起些許花瓣用手擺弄,又丟下。我嗅了嗅指尖,仍留餘香。思緒如霧,纏繞於腦。意識逐漸模糊,眼前影像如墨水化散。淡紫的遍地殘骸轉為芋紫,再到紫灰,暗紫,血紫,黑紫,最後再次歸回黑色...
又是一片漆黑,只剩我一人吁吁的呼吸聲。
我仍在細味適纔的唯美浪漫,卻被困於現實的殘酷牢籠。剛才的畫面恍如不曾存在,不留一絲痕跡。我佇立沈思良久,向你一一訴說心中愁思。
「如果我擁有視力,就能看見這個世界的一切美好了。」我空洞的眼神直視前方,卻什麼也看不到。
「真正美好的事物不必親眼看見,只要用心感受。」你緊握我嶙峋的雙手。
「我的世界只有一片虛無,何來美好?何來感受?」我撇開你如柔荑的手,後退一步。
「在這斑駁陸離的世界,人何嘗不被單調的意義追求所殺害?世界本是黑暗的,但你綻放光芒。」你靠近,把我環繞於你的手臂內。
我靜默了。
的確如此。人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人生汲汲營營所追求的,真的有那麼重要嗎?那些明知恨之不得的「美好」,不甘著,追逐著。然而追逐過後,卻丟失了自己。亦丟失了,一雙發現美好的眸子。
如果我擁有視力——已經不重要了。
《芒果樹的回憶》
每當小院裏又飄出芒果的清香,我就知道,又過去了一年……
每逢暑假,爸媽都會帶我到外婆家。我最愛小院裏的那棵芒果樹,徐徐清風邀請芒果樹共舞,芒果樹也配合,一激動,綠色的發夾嘩啦啦地掉了一地,芒果的甜香充斥著小院。
「小妹,快來吃芒果!」外婆一早就站在小院門口等著我了,一看到我,就牽起我的手,帶我走進小院。表弟阿信早就在那坐着小板凳,興衝衝地向我招手。我隨手扒拉了一下表弟的頭髮,便熟練地搬出小板凳,黏著外婆坐。外婆也不嫌熱,叉了一塊芒果遞給我。芒果被切成丁,金黃的果肉,浸潤在明亮的陽光下,誘惑著我巴不得一口全部吃下。甜滋滋的芒果味從味蕾一直蔓延到全身,令人彷彿置身於芒果的環抱中,沉溺於其中,無法自拔。
「慢點,慢點,不夠還有。」直到聽到外婆寵溺的語氣我才回過神來,滿滿一盤芒果竟只剩幾塊「伶仃」了!而「罪魁禍首」正吃得津津有味呢。
「阿信,你怎麽沒給我留!」我不滿地斜睨了一眼阿信,「小心你吃到的都是酸芒果。」說時遲那時快,坐在一旁的阿信迅速將盤中的伶仃幾塊盡數收入腹中。眼神裏盡是狡黠,露出得意的笑容。阿信的嘴像是偷塗了一圈黃色的唇釉,有些滑稽得可愛,鼓著他肉乎乎的小臉嘟嚷道:「哪會酸啊?再說了,這都不夠我吃的——奶奶,我還要!」我們兩個貪吃獸的幼稚發言把外婆逗得哈哈大笑。外婆慢慢扶著腿站起身,無奈地戳了戳我的額頭,就拉著阿信去摘芒果了。
外婆靠著芒果樹架了一個木梯,又拍了幾下確認穩固,眨眼間,熟練地三兩下竄了上去,看這架勢,一點兒都不像花甲之年的人。爬到了頂端,外婆的一隻手扶著梯子,另一隻手扒開樹葉,將藏在其中的黃色大寶石輕輕地拔出來,挑了幾個又大又黃的芒果抱在懷裡,吆喝著讓阿信在梯子下面接應她,才一下一下,慢慢地爬了下來。阿信一接過芒果就歡歡喜喜地朝屋子的方向跑去,外婆看著他這迫不及待的樣子,樂呵呵地笑了幾聲,就跟著他走了進去。我駐留在原地,擡頭,看見的就是茂密的樹梢,金燦燦的芒果十分顯眼,掛在枝頭,如同一位雍容華貴的太太的耳飾。
我走上樓,趴在窗戶的護欄上看芒果樹,突然,看見一個忙碌的身影慢慢上移:「外婆,快點下來!別爬那麼高!」一顆心也懸在半空,趕緊走下樓去迎她。
外婆不緊不慢地爬了下來,手上還拿著兩個青綠色的大芒果,有點不滿的睨了我一眼,無所謂地擺擺手念道:「哎呀,沒事。以前爬上爬下給你們摘芒果吃都沒事,怎麼,過了幾年就不行了?好了,今年的芒果綠的多,你過幾天再吃吧。」說罷,外婆就走進了屋子裏,只剩下我和那棵芒果樹面面相覷。芒果樹的樹梢被風刮得沙啦啦地在叫喚,那些芒果也褪去了記憶裏的顏色,現在的它是青綠色的,個頭也小了。阿信跑出屋子,搖著我的手問我,為什麼他越長越大,越長越高,而芒果卻是越來越小,芒果樹則是越來越沒有活力?我沒有回答他,但我心裏其實早已有了答案。芒果樹的所有變化,都是在控訴歲月的無情,它老了,果子也熟得慢了……
等到下個夏天,我一定要再去吃芒果,再回去好好陪陪她……
雪仍在下著,阿婆只是坐在門口,深邃的眼眸愣愣看著雪落,像尊毫無生氣的雕像。許久,阿婆被鄰舍請進屋內了,我也跟著。
屋內空曠得很,屋中央吊著一盞鎢絲燈,暗黃的光線在落滿塵埃的燈罩下折射,映照著一張殘桌和三把舊椅。一處暗角引我注目——大把大把的柴火堆積在角落。我環視一周,沒有多餘的椅子,便從柴火堆找了個較平整的木樁。我靜靜坐在阿婆旁,心有萬千溝壑,不過一聲不發。鄰舍們手忙腳亂添著柴火,火焰在炭火中跳動,給屋子添了幾分溫暖。阿婆仍是靜靜待在那,眼眸中映射出火焰的舞動,卻仍舊毫無生氣。
阿婆的老伴不知何時離世了,等被鄰舍發現時,老伴已變得又僵又硬了。許是阿婆年紀大了有些糊塗了,許是阿婆不願接受現實。那時,鄰居們好幾天都沒見過老伴,發覺到有些不對勁,於是前來串門。鄰舍闖進門時,阿婆正在煮著兩人份的米粥。阿婆的耳朵不好,沒有聽到敲了很久的門聲,也沒有聽到鄰舍詢問聲。鄰舍問阿婆她的老伴在哪裡,阿婆定定看著鄰舍,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意識游離體外。許久後,阿婆轉身繼續煮起了米粥,鄰舍不解又詢問了一下阿婆,阿婆似剛看到鄰舍般又懵又疑惑。隨後答到“老頭子還在睡覺,沒起”便又轉身繼續煮著米粥。
後來,鄰舍把老伴抬走了,阿婆沒哭沒鬧,只是靜靜坐在門口,看大雪紛紛。紛紛大雪,顯得那麼不真實,仿佛余華筆下的世界,他道:“真正的離別,沒有長亭古道,也沒有勸君更盡一杯酒,只是在一個和往常一樣的清晨,有人留在昨天了”。
鄰舍們將火燒大後,便集聚在門口,聊著,八卦著,我靜靜聽著。原來,阿公本不是這地兒的人,他來自很遠很遠的遠方。他心疼阿婆,愛惜阿婆,不願看阿婆有離家之悲,於是決定安居于此——阿婆的家鄉。這一待就是一輩子,阿公他啊,用一生的陪伴詮釋了什麼是真正的情比金堅,屬實是“莫道世間真意少,自古人間多情癡”。他們的愛情,是從青春時的囊中羞澀到如今的相濡以沫。那角落裡堆積的柴火,大抵是阿公對阿婆最赤裸的愛。
我轉頭看見火苗變小了些,便又去添了幾把柴,無意間瞥見了阿婆的雙眸。她的眼睛仍是深邃、無生氣的,但若仔細觀察,會發現瞳孔閃爍著光。雖然很小,卻放射出非常真實的光。是火焰映射的光嗎?不。我想,原因或許就是這份淳樸而厚重的愛。
添完柴火,敏感脆弱的情緒又讓我起了些困擾。我剛到門口,便見鄰舍正欲離去。
“你們要走了麼?”
“是嘞,還留這做甚麼?”
“……那阿婆現下一個人,不是很孤單?她有孩子麼?”
鄰舍沉默了半晌,隨後道“有的,孩子出了頭,忘了根嘍”
屋外的雪下得兇猛,刺骨的寒風與熾熱的碳火相撞。此時阿婆突然有了反應,忙從椅上起來,步履蹣跚挪向那裝著老伴的灰相框。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此刻的心情,也不再肯定阿婆眼裡的光是否真實存在了。若存在,那究竟是什麼光?是回憶與阿公為伴時的幸福,還是對孩子的自私感到悲傷,亦或是如今孤苦無依的無助?
後來的某一年冬,我將這回憶謄下,如巴金所言“我之所以寫作,不是我有才華,而是我有感情”……
夜色沈沈,枕邊的書被風肆意吹散,堆疊的資料,鋪開的課本,上面的字像螞蟻般在爬動。鐘錶的滴答聲清晰得刺耳,提醒我還有無數的任務未完成。測驗,活動,會議,比賽……它們像潮水般湧來,瞬間將我吞噬,使我連提筆的力氣也喪失殆盡。
疲憊已不是身體的感受,而是浸透到骨子裡的鈍痛。我低頭揉了揉僵硬的肩膀,想到父母老師期盼的眼神,自己硬著頭皮報名的幾場比賽,明知忙碌不堪,卻仍想讓桌上多幾份獎狀。似乎只有這些薄薄的紙張,才能為我的存在貼上價值的標籤,讓我相信自己是足夠好的。我像一隻永不停歇的陀螺,一圈又一圈地旋轉,而那些眼神、那些評價,促使我不斷向前,直到目眩神迷也不敢停下。我總是告訴自己,這是為了追求更好的自己,為了實現人生的價值。可當靜下來獨處時,心中總有一絲孤寂和不對勁。
我癱軟在床上,四肢如斷線的風箏般垂落,閉上眼睛,身體深陷進柔軟的床鋪,意識如同搭進一艘流浪了千年的小舟,一直飄浮到避風的港灣。
我來到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場景。一個小小的女孩安靜地坐在書桌前畫畫,小得坐在椅子上都夠不著地,可是她一筆一畫都是那麼地認真投入,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定晴一看,原來她便是我。曾經的我,所畫的作品是多麼的稚嫩,可清澈明亮的眼中也能投射出萬般陶醉,心無旁騖;如今的我,眉眼間多了幾分成熟世故,曾經的那份熱忱專注,早被疲憊的灰暗取代,這個純真的畫面早就被我遺忘。
或許,真正的我早已隱沒在這旋轉不休的陀螺之中,與那層層疊疊的「外物」融為一體。就像東西跳躍的狸狌,為了抓住微不足道的獵物,最終落入陷阱,被網羅所困。此刻的我依然無法看清,也無法確定,甚至懼怕去揭開這樣的真相——如果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那麼,我該怎麼重新開始?對未來的迷茫前所未有地高漲起來,左支右絀,搖擺不定。答案無解,如劍高懸。
一陣清風從窗外吹來,我醒了。窗外的樹影在風中輕輕搖曳,我心中突然生出一問:為何樹不能像人進取,竭力地穿空擎天呢?它不會為自己無法參天而困惑,也不因無人欣賞而悲傷。它只是靜靜地活著,隨風搖擺,自在生長。
自然無聲,卻總在教人道理。樹枝因風而搖曳,水塘因月而明亮,一切都隨時而動,順勢而為。我低頭望著腳下的影子,忽覺一陣釋然湧上心頭:真正的逍遙,不在於迎合世俗的期待,而是尋回自己的步調,「乘物以游心」,於天地間自在而行,將心神與萬物交融於無聲之中,寫下獨一无二的故事。
月光依舊,但我的心卻輕鬆了許多。案頭的資料仍是堆積如山,待辦的任務依然未完成,但這些繁雜之事,已不再令我感到壓抑。就像那自然中的草木,有其時而生長,有其時而靜歇。我輕輕整理書本,將心緒歸於一處,平靜地告訴自己:無論境遇如何,只要熱情不滅、信念依舊,哪怕只是一顆微小的星,也能點亮屬於自己的天地。與其困於外物,不如拾回自信,用力燃燒自己的生命,像凡星般勇敢發光。或許,這就是我此刻最想追尋的——不再為自己設限,不再被他人目光牽絆,活成自己故事的主角。
「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父親在一旁吟道,初秋的雲中,一隻鶴形風箏隨着風越飛越遠,那是清貧的兒時,我唯一的玩具。
一連四日,我都蹲在家中後院,左手膠水,右手剪刀,頭髮上還黏着些許紙條,忙活整個下午,只為還原記憶中的那隻紙鶴。大概是為了送給兒子,也是送給自己,聊當是尋回那最想尋回的玩具。
「走,我們去放風箏。」」我站起身,對着一旁看得入神的兒子道。我打量着這赤頂,綠喙的鶴形風箏,心不自覺地飄回許多年前。曾經也有一個男人,拿着同樣的一隻白鶴,拉着我的手:「走,我們去放風箏。」那時的天空沒有高樓大廈,只有一片比一片高,一片比一片輕薄的雲掛在天空,挾裹着我的幻想飄蕩,可惜,也僅僅是幻想。那時家中一貧如洗,空中形態各異的雲便是我發洩想像力的唯一玩具。直至那天,爸爸不知哪裏弄來一隻紙鶴風箏,給我當玩具。
「等會放風箏的時候不要急,要嘗試控制着這根絲,明白了麼?」爸爸說到:「記得看路。」那時的我哪聽得進耳,只拿着那紙鶴和纏着線的筷子如同嘴饞的貓般急不及待地嚐鮮去了。初時,看着白鶴乘風而上,那種新奇和新鮮感很快就把爸爸的一番囑咐淹沒,我只忘我地奔跑着。忽焉手中筷子一發力,那架勢像要把我拉上天般,我嚇得大叫,爸爸慌忙地接過我手上的筷子,又恐我受到驚嚇,騰出一隻手安撫我,拉扯之間,白鶴就從筷子中脫繮而出,飄向茫茫白天之中。兩父子當時有些錯愕,只怔怔地看着天空,半晌說不出話。白鶴越飛越遠,我仰望着,只覺得難受,卻見爸爸一臉若有所思,良久吟起:「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只是那是我並不明白,更不明白父親的神色,只是,我很想尋回這件玩具。
兒子輕輕拉動我的手,把我從回憶之中拉回,我手把手教着兒子放風箏,一如昔日的父親之於我般。不過大部份時間,風箏線都一直牢牢在我手中。是因為兒時的執念嗎?但似乎這玩具我已經真正尋回,但為何我仍然感覺心中有道缺口,怎樣也補不上。
「故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黃鶴一去不復返,白雲千載空悠悠」。當我真正明白這句話時,爸爸也乘着鶴離我而去……那是一場車禍,那年,我不過也十三歲。那天,楚天憭慄,同一片的初秋天,天空沒有一片雲,我卻裂眥辨認着天空,希望看到那麼一隻白鶴,卻只有蕭蕭紅葉落下,蓋在爸爸的新墳上,下面,是冷冷的吳江。我與爸爸的聯繫就如同當日飄走的白鶴般,一個在天上,一個在人間,一端向陰,一端向陽……
或許這麼多年,我最想尋回的,是那隻飄走的玩具,也是這玩具背後,與亡父那第一,也是最後的這麼一次放風箏的回憶。
想到這裏,我有些淚落潸然,而手中線圈又以一股熟悉的力量拉扯着自己。或者大凡想藉故物尋找過往的人們,只徒然收穫到一堆失望和傷悲,而風的拉扯,莫非是這個意思嗎?我有些不甘地與它對抗着,只是一拉一扯中,我找到奇妙的平衡,一端是有限,一端是無垠,一端希望風箏握於手中,一端卻要把風箏帶走,一端是人世的悲歡離合,一端是宇宙之大。我得到一種心中難以言喻的奇妙及尋回那缺失的快感。一根絲,一個玩具,連接的是過去和現在,而抑或,這玩具之上,父親一直與我同在?
透過淡淡霧氣,陽光穿過指縫,斑駁光影落在我眼上,我瞇著眼看向天空,如海一般湛藍的天。和以前一樣,家鄉的天總是藍色的,點綴著幾點白雲。
幾年前,大年初一,奶奶病逝,本該歡喜的日子,大家都顰眉蹙額的。從那之後,原本熱鬧的家族要聚起來,也不知為何開始困難了。只是,近日母親喚我回到故鄉一聚。
踏進鄉土第一時間,我就踏進小時常去的「遊樂場」。那是一個滿是玻璃碎石的廢墟,大人們嫌棄它髒,所以總繞著它走,可我那時偏不依大人,哪裡的玻璃晶瑩透亮,在陽光下會散發耀眼的光芒,這麼美麗的玻璃所處的地方怎麼會髒呢?小時候,每當放學,我都會約上朋友跨進廢墟裡,搜刮圓形的玻璃,那圓玻璃在我那個年紀是可是能買個好價錢。現在廢墟外圍著重重護欄,一條條鐵絲扭曲,交叉組成,不時有鐵絲敲個頭來。青苔爬滿了鐵網和半倒的外墻,那晶瑩的玻璃上滿是昆蟲腐爛的尸體,玻璃也不再值錢了。這一層層鐵網,把我隔開。它變得安全了,我也變得膽小了,我不會再跨過鐵網去尋找童年裡寶藏般的玻璃了,我會繞著它走過,嫌棄地捂著鼻子離去,在離開的最後一次回首,我似乎在交錯縱橫的鐵絲洞裡看到了一個小孩捧著玻璃舉起對著太陽,眼裡滿是驚歎的神采。
冷風吹過,不止地打了幾個噴嚏,睜眼,小街上滿是精裝的餐廳和連鎖店,充滿了喜悅和笑聲,陣陣熱煙也隨之飄散在半空。「想吃奶奶的烤番薯了。」這麼低喃著,我走進一家日貿連鎖店,裡面有個烤箱烤著小番薯,掰開是鬆軟的,吃起來的香甜的。可是這跟奶奶烤的不一樣。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會蹲在三輪車的一角,陪著奶奶呟喝。奶奶的三輪車裡有碳烤番薯,糖炒栗子,高壓鍋煮的花生。我記得奶奶烤的番薯總是幹癟癟的。我每次都要打開保溫杯,就著熱水嚥下去才不會噎住。於是在小時候,我最不喜歡奶奶的烤番薯了。但或許是我矯情,還是吃不慣好東西,在奶奶走後,我開始惦記著那乾癟的番薯,熱水上飄蕩的白煙。我總夢到自己在冬天裡我坐在奶奶的腳邊,用熱水送上那乾得嗆人的番薯。
到了黃昏,我也走到奶奶家了。現場不止有我母親一個大人,還有記憶中的姑父、舅媽等。當然,我也該是一個大人了。飯桌上多了不少陌生的小輩。印象中總帶著我在放學後隨處溜達的表姐也生了幾個小姑娘,望著很討喜。如今,我與同輩相處時也滿是生疏,問著老套的問題,幾經冷場。不遠處的小輩們卻很快就熟絡,打成一片了。看著熱鬧的他們有些惆悵,回想起從前,我與同輩們相處時似乎也這樣快稱兄道弟,這般熱鬧快活。
我就像那跟不上遷徒大隊的候鳥,落在了寂寥的北方,我循著記憶和餘溫走下太陽升起的起源,與他們擦肩而過;他們則順著太陽與未來飛向 太陽升起的地方。
當然那不是我,
但是,
那不是我嗎?
「媽媽,如果沒有我就好,這樣你就能存下好多錢。」我說。母親笑了,溫柔地撫摸我的頭,柔聲地道:「可是錢不會叫我媽媽。」
照片中的母親站在一片花海中,清瘦的她身穿白色飄逸長裙,低頭淺笑著。再鮮豔的花都淪為綠葉,全世界都黯然失色。那時的她,看起來無憂無慮,自由自在,似風一般,與我記憶中的她大相徑庭。
記憶中,她總是滿面愁容,緊鎖的眉頭似乎藏著許多煩惱。臉上滿佈了皺紋,歲月在她臉上留下深深的烙印。她不愛穿裙,總是穿著方便勞動的衣服。她還是似風,總是無處可去。時常為生計焦慮,一夥無處安放的心怎麼也找不到落腳點。
對於女性,世界總是設下許多規則。對於母親,更是。她不再被允許有自己的喜好,她的時間要留給家人,要為家庭犧牲。母親是個傳統的女性,她在封建的社會下長大,自然地順從了許多不合理的規矩。像個小綿羊一般,乖乖地順從社會的規範,努力成為社會意義上的「好女人」。
但她愛我,愛可以突破一切。她對我的愛是無條件的,無關乎我是否聰明、是否美麗、是否乖巧。即使我是甚麼模樣,她仍然愛我。她為我編織了一個完美的成長環境,給我足夠的發育土壤,我可以是任何形狀。她獨自承受著別人的閒言閒語,睥睨的目光。她放棄了心心念念的夢,卻從來沒有干擾我的夢。
後來,我成為了風,自由、瀟灑、率性。我好像成為了過去的她。幸運的是,現在的她不會是未來的我。我毋須放棄理想,丟棄我一直堅持的夢。
可母親的青春一去不復返。時間是殘忍的,它帶走了她的精力、她的時間,只留下愈發滄桑的她。她撐起了我的家,為我築起了避風巷,為我遮風擋雨,給我愛的養分,使我茁壯成長。她記住了我所有事,唯獨忘了自己。
或許,她並沒有忘記自己。偶爾,她也會想起曾經的夢,可在生活的壓力下,在熱灶頭的煙霧中,在柴米油鹽的味道中,在孩子的一聲聲啼哭聲中,她不得不放下她的夢,從此不知甚麼時候再拾起。夢,就這樣被繁瑣的家務事掩蓋。
時間沒有饒過她,她的身子早已被捱壞,加上年紀漸大,身體機能日漸衰退,她變得不愛出門。
後來,她患上阿茲海默症,忘記了很多事。忘記了衣服的位置,忘記了家的方向,忘記了我的名字。
那天,我收到護工電話。「我聯絡不上你媽媽!」電話那頭,護工焦急萬分。我兩眼一黑,差點暈倒,強行打起精神安慰護工:「沒事,我去找找!」我回到家附近,四周都沒有她的身影。當我路過公園時,我鬼使神差地進去,馬上看到熟悉的身影。我緩緩上前,問:「你記得我嗎?」
母親半張嘴巴,眼睛半眯著,凑上前,想仔細看清我的容貌。然後,她搖搖頭,說:「不記得了。」隨後,她看著我,認真地說:「但我記得我愛你。」「我們回家,好嗎?」我牽起她的手,她笑了,像孩子模樣。
記得小時候,母親邊背著我邊哼著小歌,小街潮濕泥濘,我們穿過大街小巷,黃昏的暖光灑在大地,為我們添上橙黃新衣。
「我們回家,好嗎?」她道。
「好,我們回家。」我笑了,是孩子模樣。絢爛了她一生年華。
牠飞到我窗前,怔怔地看着我,牠身披绚丽的羽毛,一刹那间,我们的目光对视,一双黑珍珠仿佛能看透我的内心。我也瞪着牠,從牠芝麻大的眼睛望向牠的心田,在牠的心田四处游荡,感受牠繪畫羽毛的故事。
我飞过一片草原,人们骑着马在肥沃的土壤上驰骋,羊羣悠閑地吃著草,我跟著圍在火堆的人羣起舞,看著火花閃耀,把這自由的花火傳開。我也渴望這無羈的生活,可是,我志不在此,要立馬出發到遠方。我是一隻平平凡凡的小麻雀,只是在心中揣有一顆小種子。
一片一望無際的大海,水上映著藍天,划过海面時,泛起片片漣漪。不遠處一條魚兒跃出水面,我朝著海平線飛,一個小島慢慢浮現。我坐在樹蔭中休息,看著太陽消失在海平線。我心中的種子發芽了,身上渲染著日落的色彩。
我抬頭看天,多麼的广阔的天。我迎着风向上飞,直冲云霄。我那小小的身軀努力地刺破頂在上方的壓力,翅膀頑強的撲棱著。突然我渾身輕鬆,在我身下是一層層的雲彩,柔软的雲彩令我萬分好奇,時而沉醉於雲彩的美景,時而迷失在彩雲中,无法自拔。我的羽毛漸慚化为七彩祥云。
我再次看着牠,可是牠已飞向远方,奔向下一個旅途。我在牠的心田里看到了牠从前斑斓多姿的鸟生,也隐约感受到牠对世界的感慨和回憶,心中的花不會枯萎,只要秉持「趁着年轻,不如找寻世界的美,让未来可以慢慢回味,让人生也变的绚丽」。在真的飛不動了,腦子放起走馬燈時,回想自己不只是一隻褐色小鳥,而是一隻小而平凡卻又獨特的彩色麻雀,這時心中的花才盛放得最美麗。
推薦老師/周子盈老師
紅日西斜,灑滿遍地,逐漸向西移動著,沒入了看不見的彼岸。昏暗的小巷十分靜謐,滿地落葉隨著腳步發出不規則的沙沙聲……
一陣陣秋風刮過,把枯黃的葉片從樹上揪了下來,打著旋,不情願地落在了行人的腳邊。
陳南門步履匆匆,陰影下露出一張刻刀般消瘦的臉,眼角青黑鬱結,薄薄的唇瓣沒什麼血色、乾澀,略像秋天的樹皮,透出那睡眠不足的疲態。他左手提著個袋子,裡面像是裝了回家用的菜。
走過小巷,七拐八繞來到了老區內,兩側陳舊、鏽跡斑斑的回收箱堆砌著雜物,蠅蟲盤旋飛舞,時而傳來一股刺鼻的酸臭味。
一棟,三零二,陳南門駐足,正擰著門把,突然,身後傳來「哢嗒」聲,提著垃圾袋的鄰居大嬸走了出來,看到陳南門。
「南門啊,又去打工了吧,唉……你爹要是還在,你也能繼續讀書啊。」
陳南門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溫暖和煦的笑容,提了提手中的袋子,笑道:「沒事的林嬸,主要是我媽需要照顧,這不剛買了菜回來做飯的嗎?」
「像你這樣的好孩子現在少啊,你忙去吧。」
林嬸轉頭下了樓,嘴裡還在嘟囔著什麼,陳南門的溫和笑容卻慢慢冷了下來,轉頭看向房門。
房子十分破舊,客廳很小,破舊的沙發、落灰的的老式電視機十分顯眼,桌子和椅子都殘缺不全,搖晃著隨時會倒下。走過牆漆多有脫落的通道,一個女人在床上抱著盒子蜷縮著,破爛的衣衫露出輕浮的身軀,頭髮散落遮住了面龐,她一邊捶打著盒子,嘴裡絮絮叨叨的,似乎在憤怒地辱駡,一會兒護著盒子痛哭,哭得撕心裂肺。
「媽,哭十多年了還不夠嗎?」聲音傳來,將女人從哭泣中喚醒。
女人有點失神,她無助地抬起了頭。
陳南門俯下身,將女人頭髮撈起,看著那雙黯淡無光的通紅眼睛和漲紅的右臉頰,伸手便去拿盒子,女人猛得抱緊,不讓陳南門拿走。
「不能拿走盒子,走開,他還在裡面呢。」
盒子是陳南門的父親留下的,當時陳南門十二歲,父親因為賭博欠債,經常回家就家暴南門母子二人,給她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心理創傷,以至於精神失常。
鄰居眼中,陳南門是賭徒的兒子,但是跟那個賭徒完全不一樣,十二歲靠著政府給的低保,勤工儉學,維持生計,是個早熟的好孩子。
女人踉蹌著從房間走了出來,右手拿著髒兮兮的破碗,左邊夾著盒子,嘴角留著口水,扭著通紅腫漲的左臉。
「我……我要見……他……」
陳南門渙散的眼神突然一凝,瘦弱的臉瞬間漲紅,緩緩起身,嘶聲裂肺地喊道:「媽你醒醒!爸已經放棄我們了!我們已經沒有錢了!」
天色漸暗,屋裡沒有開燈,陳南門的身影很快就隱沒於夜色之中,只剩螢幕散發的微弱光芒。
而手機螢幕上,閃現著一段聊天記錄:
爸爸:南門,這個月五萬的生活費你查收一下,爸爸估計今年都回不了國了,好好替爸爸照顧媽媽,爸爸對不起你們,只能以這種方式來補償。
陳南門:沒事,我會照顧好媽媽的
陳南門的嘴角勾起一抹詭異。
他退出了和陳市建的聊天,點開了另一個,名為「bloodsucker俱樂部」的聊群,發送了一條訊息:
陳南門:今晚十點,老地方,不醉無歸!
螢幕的光,照亮了他毫不掩飾的,帶著得逞笑容的臉龐,整個人仿佛卸下了偽裝,暢快且肆意。
「水蛭」的英譯為bloodsucker,而陳南門,就宛如這水蛭一樣,在緩慢的,不斷地,吸食著名為金錢的血液,將良知泯滅在貪婪和欲望之中。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斑駁的光影在地板上輕輕舞動,為弟弟的中學畢業典禮增添了一絲柔和的氛圍。親戚們圍繞著他,笑聲如清泉般流淌,祝賀的話語如花瓣般飄落,交織成一幅生動的畫面。看著弟弟有如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我的心中不禁泛起一陣淡淡的惆悵。那一刻,過去的回憶如潮水般湧來,把我的思緒扯進自己畢業典禮的漩渦裏。
回想起我自己的畢業典禮,當時我仍陷在痛哭流涕的掙扎中,心裡慶幸自己終於熬過那段艱辛的歷程。對我而言,那是一個既值得慶祝又充滿矛盾的時刻。如今步入職場的我,常常懷念那些充滿朝氣與夢想的中學歲月,心中不禁感慨:時間,究竟是我最好的朋友,還是最無情的敵人?
對時間的焦慮,似乎是每個青少年的共鳴。那時的我,總是覺得時間如同沙漏中的細沙,悄然流逝,令人無法掌控。每一次考試、每一次練習,彷彿都是與時間競賽,心中懷著「快點過去」的幼稚想法,渴望逃離那份令人窒息的壓力。然而,當痛苦的瞬間終於過去,微小的快樂卻總是被我匆匆忽略,像是在手指縫流失的沙粒,留下的只有對未來的焦慮與不安。在這樣的忐忑中,我慢慢領悟,時間的流逝不是敵人,而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內心深處的渴望卻讓我陷入矛盾的漩渦:我希望快樂的時光能慢一點、再慢一點。每當與朋友共度的歡樂時光,或是沉浸在一本好書中時,時間的流逝卻變得格外殘酷。為何快樂那麼短暫,痛苦卻那麼漫長?這種矛盾的心情如同逆流而上的河水,時而湍急,時而平靜,卻始終無法找到合適的出路。每一刻的掙扎,都是對時間的深刻思考,讓我在逃避與珍惜之間徘徊,無法釐清自己真正渴望的到底是什麼。
步入職場後,面對現實的重擔與挑戰,我對於中學時期熱血拼搏的懷念愈發強烈。我開始深思自己的過去,理解到每一段經歷都是時間的贈予。劉安在《淮南子·原道訓》中寫到:「聖人不貴尺之璧而重寸之陰,時難得而易失也。」這句話讓我更加明白光陰的珍貴在於它無法被重複或挽回。每一個當下都是獨一無二的瞬間,值得珍惜。生活中的小確幸,如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傍晚的微風、朋友間的笑語,都是時間賜予我寶貴的禮物,提醒著我學會在平凡中欣賞生活的美好。
曾經,在那段歲月中不斷追逐著夢想,無畏無懼,甚至不怕失敗。那時的痛苦與快樂,如今卻成了我生命的兩端,交織成一幅精美絕倫的畫卷。時間在身旁靜靜流淌,教會我痛苦與快樂的時光是平等的,都是生命的組成部分,都是我與時間同行的證明。
然而,生活不總是平靜的。在繁忙的日子裡,我難免會感到失落與焦慮,甚至懷疑自己所做的選擇。但我知道,這些感受都是光陰虛耗的一部分,是人生旅途中的必經之路。每當我感到迷茫,我會提醒自己,人生是一場漫長的旅程,有限的時間其實擁有著無限的可能性。每一個選擇,都在塑造著我的人生,而每一個當下,都編織著我的未來。這種對時間的思考,讓我更加珍惜生命中的每一瞬間。
在這樣的心境中,我對弟弟的期許愈發明確:希望他能活出一個優雅的人生,珍惜每一段時光,不論快樂或痛苦,都能成為他成長的養份。看著站在舞台中央的弟弟微笑著向眾人揮手,周圍的喧囂彷彿在此刻凝固,只有他那稚嫩而自信的身影在我的眼前閃耀。
典禮結束後,我急忙衝上前,緊緊抱住他,感受那份純真的溫暖。我輕聲在他的耳邊說:「人生如同一場漫長的旅程,時間是我們唯一的同伴。讓我們學會珍惜每一瞬間,與時間同行。」這句話如同春風化雨,流淌在我們之間,讓我相信,未來的每一步都將是他綻放的光輝。
時間是我們的朋友,教會我們欣賞過去、活在當下、展望未來。在與時間同行的過程中,我逐漸明白,時間是來帶給我智慧的,讓我在生命的每一個階段都能與時間和諧共舞。
若不是前方有燈,或許我們也不敢往前;若不是心中有光。哪有勇氣面對種種困難。聖奧古斯丁曾說:日光穿透污云濁氣,自己卻一塵不染。心中有光,使人能有安寧之心。或許光照在黑暗裡,黑暗卻不接受光,但在黑暗中可見一絲光影,盼望我們終有走出困境之中。
有黑暗就存在光明,在聖奧古斯丁的色彩濃艷的筆下,再丑陋的東西也會變得媚態百生,脈脈無語,光明也無聲無息地陪伴著他們依依惜別;黑暗有皎潔的光芒普照大地,光明的國度也無邊無際。以光的無聲和黑暗的無語相比,又以光彩和人的低下生活相比,人該往有光的路程。
人有低落的時候。:站在舞台上的表演者在晴日𥚃波光閃動,那正是最美好的景色;而在雨天里,黑洞中周圍的山色籠罩在迷茫的雲霧之中,那也是很奇麗的景象⋯
曾經有許多人見證城市中的繁華趨勢,也體驗著快遞行業的飛速發展。這個行業並不光明。但快遞員這個職業受到了社會更多尊重和認可。他們穿行在城市裡為生活帶來便利,自己也收穫了職業上的成就感和幸福感。若光彩在我身上,我便受到心靈上的安慰,突破種種因難。
有人過得狗血淋頭一地雞毛,有人心態平穩生活幸福:在人生的道路上,我们都是行走的旅人,寻找着属于自己的光芒。
那班車的盡頭沒有了路,但那個背著雙肩包的男人仍然輕輕地走著,背影逐漸消失在那盡頭,不留一片雲彩……——題記
綠皮火車的汽鳴聲一瀉千里,我擁向父母,緊緊的感受著那兩個已經飽受風霜,單薄而佝僂的身驅。廣播的聲音徐徐傳來,我知道是分離的時候到了,雙腳卻不聽使喚,遲遲站立在這站台上。父母的雙手輕輕地推著我的身軀,緩緩轉過身邁入車廂,隨著車門的關閉,那扇小窗外父母模糊不清的樣子越來越小……
座位對面是一個已過不惑之年的男人,背著雙肩包與年輕的父親有幾分相似。他衝我笑了笑,臉上幾道深溝與黑斑更加明顯。他不慌不忙地拿出一板板閃著銀光的藥丸,靜靜地服用起來。
他也曾與父親一般年少輕狂,總是一股勁地遊遍大江南北。身後背著雙肩包攀上大大小小的山岳作為年少時的興趣。成家之後妻兒便成為了他的一切,他便整日為碎銀幾兩輾轉各地。
我們仿若舊識,視線內總是隱隱約約的浮現著那個沈默寡言的父親。須臾,周圍的光漸漸黯淡,為這片大地蒙上一層灰戎絲布,遠處的村落已化為虛影彷彿一切都被融於天地,只有這最後一班車閃爍著光芒緩緩前進著,而我的眼皮也逐漸鬆弛……
父親模糊不清的身影在眼前徘徊。他一言不發,只是將我擁入懷中,我不捨地張開雙手觸碰著那健壯的身軀以及膨脹的雙肩包。短暫之後,望著他離去的背影朝著夕陽的方向離我越來越遠。不知過了多久父親,才驟然出現在門前,臉上皺紋更深了;長滿老繭的手上握著一束怒放的梅花,那是母親最愛的花。他髮鬢處一縷縷白絲,閃爍著耀眼的光芒,將那一幕深深地刻印在我的瞳孔深處。
一抹驕陽映入眼簾,對面是一片寧靜與空檔。我趁著停站,踏上了月台,藉著電話亭向家裡打去。母親的聲音從對面傳來,帶有一絲焦躁與不安,父親又臥床了。聽聞心中一顫,回家的念頭便在腦中浮現。我執意要與父親通話,父親見我相當執著,說了很多往事,我只是在這一頭默默的聽著。後知後覺發現不知已經多少年沒有和父親如此說話,回到座位我望著遠處的山巒久久無法自拔。我幻想追隨著他的背影跨過「五岳」,背著雙肩包在這片大地上留下自己的足印,攀上頂峰採下那朵暗香疏影帶回給母親,一步、一步,卻不知自己早已進入夢鄉。
我仍坐在那車廂內,對面有個背著雙肩包的男人輕輕地向前走著,朝著車的盡頭走去,耳邊傳來一聲叫喊「走吧。我一直跟在你的身後」。聽著聲音我好似明白了一切,我只是點點頭。
他繼續向前走著,儘管那盡頭沒有了路,我望著他越走越遠,望著身影逐漸模糊,淚珠在臉頰上流淌,我知道這是最後一班車……
一聲急促的汽鳴聲從車頭處傳來,將夢中的我驚醒,對面男子已經離開了。待到下一次停站,我緩緩走到月台拿起電話,對面是母親哽咽的聲音,我知道父親走了,我輕聲對母親說到:
「我見到父親了,他很開心」
「等我回來就給你帶梅花回來,好嗎?」
為人父母的他們或許能做的也只是在那短暫的時間看著我們的身影越行越遠。帶著那一片雲彩順著足印一步一步直至那最後一班車。
微亮的橘光不斷閃爍,呼嘯的風聲從耳邊掠過,奮身一躍一聲巨響,床上的熊玩偶忽然倒下,燈滅了。
燈燃起光亮,卻照耀不到至暗角落,無數被困黑暗中的人哀嚎著,祈求有誰能幫忙。可命運殘酷,那些人被困黑暗中一輩子,從未見過光輝就淡然離去。燈該去照耀暗處,而不只是在光明中更光亮,那只會刺眼。被侵害的人們、被虐待的動物無一不處於黑暗當中,誰能執燈去照亮他們?
社會犯罪、侵犯他人、虐待動物似乎成了新聞播報的日常,逐漸吞噬光亮。若連執燈者也無能為力,那我們又能怎樣?變得麻木冷眼旁觀、事不關己遠遠避退?可難保下一個被黑暗吞噬的不是自己。似平日走在街上,不起眼的路人驟然舉起他藏於身後的利器重重刺入你的心臟,血柱高噴後你失去意識倒地,事後調查發現路人是精神病,並沒有處罰,可你不在了。有人說你倒霉,有人說你該反擊,更有人說你不該出現在那裏讓自己被壞人盯上。可為何不能是世上沒有壞人呢?若盡是光明,便不會有黑暗。憾於世上總有暗處,只能讓更多的燈來照亮黑暗。
不僅僅是社會,自己心中的黑暗亦需要被驅趕,年少時被打壓、被欺負、被瞧不起,負面情緒不能占據整個心房,若不處理越積越多只會更難清理,清理不徹底仍會留下蒼蠅的痕跡。可我們又該怎麼做?燈在哪裏?設若每人心中都有一盞燈,要是主動放棄,燈就會熄滅,那我們要做的就是讓燈更亮,永燃不息。遺憾的是人們往往選擇放棄,將心中的燈熄掉,融入黑暗。
這是近代頻發事件,承受不住就自願墮入黑暗,但不該是這樣的。我們應該如同明燈,自發光亮就不懼強光刺眼,黑暗近身便極力擺脫困境,迎難而上、燃燒自我,直至更靠近光,成為永不熄滅的燈,不僅照亮自己,也照亮別人。
闖入視野的光亮會吸引大眾注意,他們有些會以此作為目標努力奮進,比如奧運健兒和寒門子弟,有著無數辛酸疲憊和痛苦,受傷、落榜、失去機會……一次次接近黑暗,卻一次次擺脫黑暗,直到站在鏡頭前發光發亮,讓所有人知道,失敗只是一時的,放棄卻是一世的。
最近網絡上有一個熱門句子:「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在發光。」當一個人敢於去抵抗黑暗、擺脫黑暗時,心中的燈便不斷發亮,相由心生這句話就會得到體現。人們作為燈去照耀黑暗,包括但不限於捐款、去山區興建學校和圖書館、對不公發起抗議……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發光,去照亮更多黑暗,改變困境。
慶幸的是,世界上一直有人在發光,建立流浪動物保護會、建立婦女聯盟、修改法案判刑,他們執着自己的燈去到更遠的地方。挨餓的人開始有飯吃、沒錢治的病開始有人捐款、偏遠地區的孩子開始有學上,這世界在變好,因為有執燈者。或許在將來會有其他問題層出不窮,但我始終相信,會有人執著燈去一個又一個峻峭險境,照亮一個又一個黑暗。